生命因她的神秘和凝重一如既往是人们生生不息的话题。我很小的时候学会对生命的祝福是“万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我刚来美国时,所租的房子是一个老人的NursingHome,听说她在那儿与世长辞了。当时我非常震惊,这么漂亮的房子,这么好的物质条件,美国人不能死,死了是多大的不幸啊,所以我一直认为寿命是应该活得越长越好,人是不可以随便死的。
直到我做了床位护士,每天的工作是与各种各样的病人打交道。我亲自送走了多少年轻和中年的肿瘤病人、心肌梗塞或是脑中风的病人,也许前一分钟他们还在谈笑风生,后一分钟他们一个个都经不住死神的召唤去了天国。而我看见这些寿命古稀九十以上老人在病房里的种种情景,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今天忍不住要讲讲他们的故事。
病例一:96岁的A先生因吸入性肺炎入住病房,跟着他一起进来的是小巧玲珑的90岁老太太——A老先生的女朋友。A老先生平时身体还算健康,他俩平时住在一起,还是A老先生照顾中风过的走路一蹶一蹶的A老太多一点。
A老太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肯回家,她要陪在A先生的床边。医院的躺椅拿给老太睡,她不要,她偏偏要睡在A先生身边。我查房的时候看见这一对老人你侬我侬地蜷缩在床上,心里不由的升起一股感叹,当我老了90多岁时,还会有这样的爱人情怀吗?也许,我的骨灰都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老来有伴真好!
凌晨四点,一袭碎花医院的走廊里游荡,她脚下踩着的是叭哒、叭哒往下流的尿液,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哪儿。
咳,这不是A老太吗?不管怎样,今天照顾A先生的护士就是"买一送一",一定要把A老太太也一起照顾了。
第三天晚上,A老先生突然呼吸急促,神志不清,紧急气管插管后,又变成III度房室传导阻滞,每2分钟要推强心剂,家属撕心裂肺地叫喊着,不让他走。是啊,A老太还没有到。我们在床边就数着时间,告诉A老先生一定要挺着啊,你女朋友就在路上。四十五分钟中内call了三次codeblue,在A老太赶到床边后,A老先生心跳变成了一条直线。
病例二:94岁的老者B以服药过量,严重抑郁自杀收入病房。人们对耄耋老者只有羡慕、祝福,可孤独忧郁的B老却要强行了断自己生命。他的老伴二十多年前就去了天堂。老人一儿一女。儿子在北加行医,忙得一年天没法回到南加来看望父亲一眼。女儿虽是住在南加,却关在精神病院无法出来,医院还会打电话给B老update女儿的病情,毕竟他还是女儿的法律监护人。
老人真的老了,老到他已经不能开车,不会去买东西,不会做饭,生活很难自理。但是老人脾气倔,拒绝别人来帮助他打理生活,脑子却非常清楚知道,钱是不能随便给别人管的。每当他无能为力时,就会给邻居打电话,每次付给帮助者二十刀,为他解决一些生活应急问题。最近他的痛风发作,双膝肿胀疼痛的坐立不安,他一口气吞下了全瓶Allopurinol(抗痛风药)以为自己可以永远睡去,不再醒来一了百了。
现在他双眼茫然地望着病床上的天花板,不再希冀北加的医生儿子会打电话来,也想不起精神病院的女儿,他只祈求这一刻上帝带他好好走上回家的路。
病例三:91岁C不会说话,完全不能动弹的身体在臀部已经烂成了四期褥疮。原本还会蠕动着嘴巴喝点流汁的她,又一次遭遇了中风现在是不吃不喝。C老太身边陪着的女儿似乎对世界上任何事都感兴趣,她特别对中国人会用抗生素惊讶的瞪大了眼睛,中国不是只有草药和针灸吗?我都不知道她活在什么年代。跟这样的老恐龙沟通你必须费一番口舌。
床上的C老太已经好多次failureswallowevaluation(通不过吞咽测试),也就意味着如果要维持老太的生命必须插鼻饲管或胃管补给营养液。恐龙跳出来坚决反对,母亲不能用这种机械性的方法维持生存,同时也不愿意把老人放在临终关怀上。老人在日日夜夜的静脉补液下已经第二十一天了,肿胀双臂和肺里的湿罗音已经提醒临床病人不能再给太多的静脉液了。
家庭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因为恐龙对一切医疗建议的最后否定,医院的病床上挣扎着,每天一粒阿司匹林肛塞,是医院唯一能给她的治疗。没有营养的机体背部的褥疮也越来越深,越来越臭。外科医生甚至都不能对她进行刮创术,因为除了皮就是骨头,医生对骨瘦如柴的身体根本没有什么可刮。
当你老了,老到什么都不能做决定的时候,如果又有一个这样强势的女儿是不是会感到非常悲惨?
病例四:D床病人因为酒精性中毒上消化道出血刚刚打了镇静剂现在睡了。陪在他床边的92岁D老伯望着静脉内殷红的鲜血渐渐地注入儿子体内,也昏昏地睡去。就在刚刚,61岁的D手舞足蹈,拔氧气、拔静脉、拔尿管一边大声吼叫着往病房外冲去,医院的三个警卫也阻止不了他一往无前的疯狂。当发生酒精withdrawal时,躁狂、幻想、震颤一系例的症状使人完全失去理智犹如丧家之犬乱窜乱跳。
D老伯哭诉道,像我这样的年龄是不是应该我在床上他在边上服侍,可是这个不孝之子从来没有正当工作,还一直住在家里就没有出去过。更可怕的是无所事事的他嗜酒成性,他每天可以喝掉一打啤酒,一瓶烈酒然后涨着彤红的脸,静脉曲张的食道呕吐鲜血,老人又一次打了医院。
酒精性肝硬化的D是我院进进去去的常客了,他这么频繁的入院每次的诊断和程序都是重复着上一次的过程,挂着黄色bananabag从急诊室进来,然后输二袋红色的血,白色的Protonix陪衬地滴注进静脉,第二天送到胃镜室结扎曲张的食道静脉。
只要是他清醒的时候,他似乎对这样的过程很享受,一点都不会抱怨。每次出院,这样的病人都会送到戒酒中心,老伯说:"太晚了,太晚了,他哪里肯去啊。”我好奇:"老伯您不要给他买酒不就可以了吗?”大家都知道有外卖送餐,可谁知道外卖送酒吗?他的酒都是外卖到家的,然后用老伯的社会辅助金支付的。老伯说我一生七个孩子六个出色独立,唯有这个老四,一生孽缘,还不如让我早早的去了清静了。
病例五:一条白被单下盖着这个干瘪的老人,突起的是他坚挺的阳具。90岁的E先生已经走完了他人生最后一程,但是他的阳具却高举不落。
五天前E先生因着ErectileDysfunction(勃起功能障碍)做了penile-prosthesisimplant(阴茎假体植入)。术后老伯对疼痛的零容忍度,大量止痛镇静剂使他呼吸衰竭,马上气管插管后并发吸入性的肺炎,中毒性休克使血压急剧下降,所有的升压药轮换上阵又遭遇急性肾功能衰竭,再紧急插管洗肾。这病来如山倒,再先进的医学科技到底怎么也挽救不了已经到期的器官。老人的儿女非常明智,生命到了这个份上,也就不要再折腾抢救了。但是老人身旁年轻的新太太在一边不离不弃,也不尊重医学,她无论如何都不同意放弃。
上苍不是因为你有多努力可以把你留在生命里;也不是因为家人有多需要,你就会永垂不朽;E老伯还是走上了黄泉之路。不知道E老伯有无后悔来做这个手术,但是不管怎样现在都已万籁俱静了,愿天堂里有老伯性福!
病例六:佝偻着身体说话断断续续喘息不堪的98岁F老太端坐在床上,依然不依不饶地教训着两个女儿。床边也已老态龙钟的两个女儿毕恭毕敬,唯命是从地听从母亲的教导,双腿笔直的站着,有椅子也不敢坐下。
老太是我们护士中的奇葩,她57岁在美国考出护士执照75岁退休,用她大女儿的话说,母亲命大有本钱可活,够硬!
年,F老太怀上大女儿三个月的时候,正蓬侵华日军占领南京。她在大学教书的男人随着蒋介石抗日去了。一群黑压压的人群在鬼子的押送下,正赶往死神的路。突然她脚下一滑滚下山沟,竟没人发现,捡回了一命。49年国共内战结束,蒋介石惨遭失败,她的先生已经带着孩子离开大陆去到台湾。F因要保护学校图书,带着图书乘船时,船被风浪打翻,其他人都和图书一起沉入海底,只有她被救上岸并又顺利跑到台湾和先生一家人团聚。70年代中期她和先生乘同一辆车,车祸,先生当场死亡。她第三次逃过一劫,带着两个女儿移民到美国。
F老太就像猫有九条命,但是她自己多舛的命运和对女儿的严苛使两个女儿至今末嫁。大女儿悄悄地跑到我面前说:“母亲一辈子太能干,我们就这样活在她的阴影底下。”可以看出98的老太依然强悍,在病床上呼风唤雨,对服侍她的女儿百般挑剔。
我如释负重的讲完了以上六个故事。病房里还有许许多多说不完道不尽的90岁以上老人的如意和不如意的故事。其实,我最怕别人问我,你在病房里看见耄耋老者是不是很羡慕?以我平常心态和客观的眼光所领悟的"寿命"真是作家余华笔下一个词,“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这个词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无意中看到嫣蝶这篇日记,在她的同意下发在这里。画的作者是ArianeTorel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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